捷瑟敏

　　儘管柯恩兄弟在《O Brother, Where Art Thou?》 已經玩過奧德賽，但這個母題還是又跳出來跟觀眾打招呼。露溫朋友的貓叫作尤里西斯，而電影院海報貼著Homeward Bound: The Incredible Journey (1963)，即暗示著這是一場尋旅，牽涉自我的探索，過程牽涉對自身能力的培養以及理解。

　　然而出了門，可能會迷失找不著路，可能被困住回不了家。為了捉貓，逼著露恩必須跟著牠跑出門，跟著貓的追趕跑跳碰，開啟了露溫尋旅漂泊的日子，這就是露溫的機遇之歌。貓既是幽默的小插曲，也是點題角色：

　　其一，露溫找回了朋友的貓，朋友卻說這不是原本的貓，只是表面的相似。
　　其二，試唱的去程路途，露溫拋下了同車客，也拋下了被誤認的貓。
　　其三，回程路上，他誤撞了一隻貓，看著牠一跛一跛地離去。
　　其四，朋友的貓自己回了窩，原來牠的名字叫作尤里西斯。

　　觀眾當然可以玩玩人貓互比的遊戲：其一，追求夢想的人對自己的處境難以判讀，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這塊料，有時候他懷疑是眾人沒有眼光。其二，有時候他則懷疑自己進這行沒錯，只是方式不對，可能跟不對的人或不對的環境混在一起，他希望找到自己的伯樂。其三，為了追求夢想，必須忽略或捨棄哪些東西？其四，不管最後的答案是什麼，總是要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方式。

　　露溫有自己的夢想想要完成，他不想只是活著。然而，他的生活卻一團糟，跟家人朋友都出現摩擦。姊姊認為他沒前途，跟朋友吃飯時，露溫因為不願在飯局上演奏而跟朋友口角。想把夢想帶進現實中，是想活得更精彩，如今音樂生涯好像成了他跟其他人和諧相處的阻礙。

　　當露溫對演奏生涯失望，決定重操父親以前出海舊業時，他跟父親說：「我要出海了，嘗試新東西，不，應該說是舊東西。」或許這時候，他才回頭看了自己因為追求夢想而拋在後頭，需要被珍惜的事物。當他演奏一首父親以前喜歡的歌曲給父親聽，父親有所反應也讓他驚嘆。這個驚嘆有點意思，因為露恩他又重新看到一次音樂怎樣感染人，即使只是父親一點點的表情。或許這個驚嘆，也代表人會對自己的夢想麻木，需要被再次提醒，當初自己會追求這個夢想的源由是什麼。


　　當然，故事沒有明說男主角到底是不是吃這行飯的料，這個留白是好的，究竟是懷才不遇，還是原本就不適合這行，這問題的明確答案不是那麼重要。重點在於，任何人都可能經歷這種自我懷疑：我的夢想到底有沒有相應的根基？每個人多少都嘗過這種身分定位的徬徨與不確定感。


　　The Gate of Horn除了是一個歷史留名的音樂表演場地，也順道指向了Gates of horn and ivory這個諺語：經過gate of horn，夢就會應驗，反之若是gate of ivory則只是虛幻一場。在The Gate of Horn這個音樂俱樂部，男主角被經紀人點明：他的作品沒有商業潛力。如果你把這段詮釋成：真正有警醒功能的夢，就是早點知道自己的界限，讓沒有才華的人趁早收手。那麼，這段超現實的試唱之旅，或許就是讓男主角跟民謠時代道別的推手。

　　我則比較想把詮釋這個故事的重點擺在「對夢想的忠誠」，這個忠誠強到：你沒有辦法擺脫自己下的決斷。你創造了你的世界，逃不開它。選擇了這個民謠歌手的夢想世界，他同時跟許許多多的可能性擦身而過，他的生活一團亂，他的這個夢想，會迫使自己跟許多人分道揚鑣。


　　「迴圈」以及「重複發生」的母題，也可從《醉鄉民謠》裡頭讀出。盲目的人，反覆作一樣的事情，服從於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的習慣來行動。敏銳的人，反覆作一樣的事情，萬一他意識到重複的模式，又不喜歡這個重複，這個時候就會產生「理解的重荷」（burden of understanding），敏銳的人多了些理解，但反而也更多了些痛苦，因為他感覺到無能為力、無限反覆的荒謬。《醉鄉民謠》中，在男主角被打之後，快速溶接到公寓裡的貓走路。當我們看到電影後半部，就會意識到其實這是一個倒敘，只是在倒敘之前沒有提示，我們頂多疑問這溶接究竟時間跨度多久，男主角臉上為什麼沒有傷痕，也僅此而已。導演的小詭計，讓我們「又回到同一個地方」，讓我們感受「重複」。即使它最後指的是「同一件事」。


讓我們想像：

[01]
　　你覺得自己的性格就適合當歌手。你覺得自己才華就是適合當歌手。你的天性就是會誘導你走到今日這步田地。那些你犯的錯誤，就是會一犯再犯。

[02]
　　你即將作出一個選擇，你的夢想是什麼，你要活出你的夢想來。你要成為民謠歌手，成為一個音樂人，成為一個藝術家，這就是你的決斷。決斷之後，你就進入這個世界所構成的迴圈，走不出去，你會遭遇很多挫折跟磨難，你甚至會忘了你的初衷；你對原本的決斷只有朦朧的記憶，你甚至想要離開這個迴圈，想要成為一個普通人，想要只是活著，但是世界好像在干擾你這麼作，把你重新推到舞臺上面。你作了這個決斷，它就成了你身上的永恆特徵，你要背著它活下去。

[01]「天性決定命運，短視導致自己無法預見自己的重覆，錯誤一犯再犯」
[02]「不可逆的決斷，對夢想的忠誠，使得你必須正視自己沿路捣毀的一切」
哪一個是比較慘的悲劇？